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頓涅茨克街頭的宣傳海報,借鑒了蘇聯時期風格。
頓涅茨克爭奪戰中,烏東部民間武裝人員隱蔽待機

葉夫根尼·柯羅連科在社交網站上留下的個人照片
  (編者按)烏克蘭東部的戰火漸漸熄滅了。據統計,綿延數月的戰事中,至少3000人喪失生命——有忠於基輔的士兵、有烏克蘭東部民兵、也有隱姓埋名的俄羅斯志願者。
  回顧有關烏東部武裝衝突的新聞報道,各方的觀點往往大相徑庭。基輔當局認為,分離主義勢力的骨幹是“俄羅斯恐怖分子”。克裡姆林宮則堅稱,俄羅斯軍隊從未介入烏克蘭局勢,當地居民面對“法西斯政權”挺身而出,只想捍衛自己的權益。
  事實似乎介於兩個極端之間——在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地區戰鬥的確實有不少當地人,從俄羅斯越境而來的武裝人員亦為數眾多。這些人是如何進入烏克蘭的?他們的動機是什麼?通過追蹤一名陣亡志願者的人生軌跡,俄獨立媒體《新報》初步揭示了其中的秘密。
  陣亡者遺體秘密過境
  清冷的早晨,一輛冷藏車穿過烏斯本卡(Uspenka)邊防哨所進入俄羅斯。車子過境時,3名身著迷彩服的人悄然出現,關閉了監控攝像頭,又要求哨卡警衛關閉並上交手機。時間指向4點半,警衛沒有查看貨物的相關文件,沒有上車檢查,更沒進行登記。
  這輛車裝載著31具俄羅斯人的遺體,都是此前一周在頓涅茨克機場附近陣亡的。經頓涅茨克地方當局提醒,我才註意到,運送遺體的行動一直在秘不示人地進行。
  遺體集中停放的地點,可能是羅斯托夫偏遠地區沃恩韋德(Voenved)的第1602醫院。沃恩韋德是軍事重鎮,有駐軍、裝卸站和機場,以及可容納400具遺體的儲存設施。然而,當地行政負責人告訴我:“這裡沒有遺體。我們根據法院判決接收遺體,我很清楚。”當地駐軍的消息源也說,他們只接收現役軍人遺體。既然找的是平民,我應該去別處。
  醫院入口附近站著兩女三男。一位士兵模樣的男子溜達到旁邊打電話。我問他們,是否是來收屍的?對方點了點頭,稱自己的親友戰死在頓涅茨克機場附近。“你是做什麼的?”得知我是記者,他們叫我走開。“如果你有良心,就不要拍照了。”
  我發現,親屬要回遺體的惟一辦法,是請求烏東部民間武裝與羅斯托夫方面通電話。根據俄羅斯官方口徑,羅斯托夫沒有志願者遺體,若想魂歸故里,他們得走非正式渠道。
  停屍地點成為謎團
  一位年輕女子站在購物中心門前,擁抱彼此後,她領著我走進一家店鋪的庫房。女人名叫莉安娜·艾爾查尼諾娃,經同事指點,她將尋人啟事張貼在Vkontakte(俄羅斯的社交網站)上,下麵註明:我的丈夫葉夫根尼·柯羅連科,1967年生人。
  我得到的陣亡人員名單中有柯羅連科。頓涅茨克當局證實,柯羅連科已經戰死,遺體被運回羅斯托夫,之前就在那輛冷藏車上。莉安娜聞言停止了哭泣。“我很高興,他沒有躺在屍堆里。那裡留下許多遺體。有人告訴我,很多遺體腐爛了,烏克蘭士兵把死者就地火化。”
  過去8天,莉安娜發瘋般地尋找丈夫的蹤影。“他離開時什麼都沒說,只留下一個便條,開頭寫道,‘我的車停在安德里克那兒。’安德里克是他在阿富汗當兵時的戰友。後來,安德里克打電話給我,說:‘柯羅連科陣亡了,還沒見到遺體,我儘快告訴你去哪裡及何時收屍。’”
  在電腦上,我看到了柯羅連科留下的便條:“親愛的,我昨天無法跟你說,我不想讓你心煩,因為我在乎你。你可以看到……一切都搞砸了。我來這裡是迫不得已,連工作都沒有。生活看不到一點希望,所以我去了邊境另一邊。‘他們’在那兒等我呢,那裡也許有未來。假如能活著回來,我將告訴你這件事的來龍去脈。我愛你。我會消失一段時間,親愛的。”
  “我的腦筋突然變得好使了。”莉安娜對我說:“我可以通過體貌認出他,也可以通過牙齒——他有幾顆假牙,我可以帶牙醫查驗。發現我工作心不在焉,朋友們幫忙聯繫認識的警察和俄聯邦安全局人員打探消息,但沒人聽說過這麼多遺體運到羅斯托夫的事情。單位領導認識在市第二醫院上班的一個女孩,她證實冷藏車來過,但醫院停屍房沒地方,遺體被轉至沃恩韋德。於是,我給那兒打電話,傻乎乎地說,想打聽來自頓涅茨克的一具遺體。對方一聽頓涅茨克,連忙回答‘沒有,沒有,沒有…’即使無法收屍,我至少也要見到遺體或照片。”
  老兵為生計走上戰場
  1985年至1987年,葉夫根尼·柯羅連科在阿富汗服役,是機械化步兵部隊的一名射手。關於阿富汗戰爭,他跟莉安娜沒提過太多。“他母親曾收到兩份死亡通知,心臟病發作了兩次。”她說。柯羅連科尚在人世的至親只剩莉安娜,和他第一次婚姻留下的6歲女兒。
  前往烏克蘭之前,柯羅連科的正式職業是鎖匠,軍方檔案顯示,他先前遭受過牢獄之災。閑暇時,這個中年男人喜歡在電腦上玩《坦克世界》、《戰爭雷霆》、《跟蹤狂》和《戰機世界》,滿屏幕儘是坦克、飛機、槍戰。有一陣子,他在朋友的電腦及辦公設備維修公司上班,負責接單和送單,薪資微薄。顯然,他需要錢養育女兒和過日子。莉安娜想知道,是財政拮据逼他鋌而走險嗎?“他為什麼去那裡?網絡論壇上傳說,去東烏打仗的人能拿到高額佣金。”
  莉安娜記得,丈夫出走前,曾在Vkontakte上與人互動。存在電腦里的聊天記錄顯示,柯羅連科的用戶名是“希瓦希瓦”,對方——“俄羅斯志願者/頓巴斯”團體的成員“艾普飛”請他填寫問卷,包括:個人代號、出生日期、以往作戰經歷、特長、身材、裝備、電話,以及何時能夠抵達部署地點。“艾普飛”指示:“如有軍裝,請帶上。我們喜歡山地制服。靴子是橄欖綠眼鏡蛇皮的。如果有靴子,就別再買了。俄羅斯軍隊的制式迷彩服也不要帶。”
  目前,Vkontakte的“俄羅斯志願者/頓巴斯”組織已擁有1萬個用戶,管理員均為匿名。他們對志願者的考核十分嚴格:只有具備戰鬥經驗者才能申請;年齡必須在26歲以上,有專長——裝甲車駕駛員、反坦克導彈射手、自動榴彈發射器操作手、火焰噴射器操作手……乃至技師、司機、指揮中心工作人員、物流專家、醫生和護理人員。
  除了網絡動員,線下招募工作也在進行。據一些老兵透露,他們不時接到陌生人的電話,邀請他們去某處“聊聊”,這種邀請的對象多為具備戰鬥經驗的軍士和尉官。
  從各方面看,羅斯托夫都是招募志願者的理想之地。6.8萬名蘇聯/俄羅斯老兵在此定居,還有大批哥薩克人,他們對戰爭的恐怖有相當強的抵抗力。另一方面,既然烏東部戰事名義上不具有俄官方色彩,這場衝突就可以被掛上任何名頭,如反恐、有限部署、維和行動等。
  一切都是出於“自願”
  第二天早上,一位老兵再次幫我們接通了1602醫院。我們得知,進入停屍房須經院長批准,任何平民都無法獲得許可。軟磨硬泡之下,電話那頭的聯繫人鬆了口:“給你一個聯邦安全局的聯繫方式,直接找他們吧。上級有吩咐不讓進,我真心想幫你,但無計可施。”
  莉安娜努力平靜下來,撥通了那個內部號碼,說想把丈夫下葬,至少能最後看他一眼。對方答曰:“我能幫你做什麼?我連軍人都不是,我能幫什麼忙呢?”電話隨即被掛斷了。
  10分鐘後,莉安娜的手機響起。她連忙回話:“是沃恩韋德嗎?我就在這裡。”對方答覆:“是的,你丈夫在這兒,但不會讓你進來。這是軍事秘密,明白嗎?但我們明天會運出一批遺體,你丈夫也包括在內。至於葬禮,會有人與你聯繫。我們會幫你處理好一切,但棺材要封棺了,那是一口封死的棺材,但保證是他——我們與你先前發來的照片核對過了。”
  “還有許多人躺在邊境那邊而無法收屍,但我們設法把他抬了回來,交給俄羅斯方面。想開棺驗屍?這對你丈夫道德嗎?他們(烏克蘭政府軍)使用了重武器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?你可以得到一口紅色天鵝絨棺材,包得嚴嚴實實,我們也會出具死亡證明。當然,你是個成年人,應該清楚這一切都發生在戰時……俄羅斯並未展開有組織的軍事行動,是你丈夫自願走上了子彈橫飛的街道。我們在俄羅斯有贊助商,會儘力安排合適的下葬地點。你必須明白我們沒有政府支持,但我們會組織好葬禮。就已經發生的一切,我表示抱歉。”對方說。
  葬禮定於下個星期一舉行。趁著為丈夫治喪的間隙,莉安娜向我展示了一段來自戰區的視頻:樹杈被彈片削得傷痕纍纍,有人用外套拖拽傷員,雙腿被炸斷的女人試圖站起來。“他在現實中經歷了這一切,不是在電視上,明白嗎?他知道戰場的慘烈,去那裡是被逼無奈。”
  此後,我主動與莉安娜斷絕了聯繫,漫無目標地游逛了幾天。因為擔心驚擾到把遺體運回並藏匿起來的那些人,導致他們變卦,我不敢給熟人打電話,沒採訪其他任何人,也沒再去邊境。數日後,消息傳來:柯羅連科的遺體已經歸還,終於得以入土為安。
    作者 [俄] 埃琳娜·科斯圖琴科 編譯 史春樹 《 青年參考 》
(原標題:客死烏克蘭的俄羅斯志願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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